天津北方网讯:“当下不少年轻人选择送外卖、送快递,不愿进工厂当产业工人,导致制造业招工困难,不利于社会长远发展。” 不久前,全国人大代表、小康集团董事长张兴海的一番话引发关注。
站在年轻人角度,无论是送外卖、送快递,还是进工厂当工人,均无可厚非。他们拥有自由抉择的权利:或出于更高到手收入的获取,或出于个人技能水平的锤炼,或出于短期应急需要的考量,或出于中长期稳定发展的权衡......但这些不同抉择并不只关乎个人发展,还直接影响着产业与社会。
制造业招工难问题其实早已存在。不过,近些年在送外卖、送快递、开网约车、直播带货等新就业形式涌现后,这种紧缺状况越发凸显。作为实体经济的根基,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而这有赖于强大产业工人队伍的稳定。
这一边,大厂招手,应者寥寥;那一边,骑手、主播,排队进场。
“厂哥的尽头是骑手”?这道选择题难住了求职者,也困住了制造业:工厂“缺人”的药方,该由谁来开?
56.53%灵活用工者都在干什么
早在2009年,麦可思公司便将目光聚焦在大学生身上,并于当年发布了首份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麦可思研究院副院长马妍告诉记者,以本科生为例,10年前,金融业还是吸纳本科生就业最多的行业;10年后,本科毕业生就业最多的行业已被教育业以及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等取代。之所以出现这种变化,马妍认为,这一方面是产业发展对人才数量需求变化的体现,另一方面也受到毕业生择业偏好的影响。
过去,人们往往认为年轻人职业观念开放,对新业态就业、灵活用工的接受程度比较高,但国内综合人力资源解决方案提供商人瑞人才副总裁谢宗良对记者表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调查数据显示,‘双一流’高校毕业生选择体制内就业已成为主流,最高达90.31%。而那些学历水平有限,学校背景一般,在劳动力市场上议价水平低的年轻求职者出于积累工作经验和生计压力等原因会选择灵活就业。” 谢宗良说。
送外卖、开网约车是灵活就业的典型代表。但若站在企业角度,与灵活就业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则是灵活用工。谢宗良认为,区别于建立标准的劳动合同关系,灵活用工是指企业基于实时用人需求,灵活地按需雇佣人才,包括非全日制用工、劳务派遣用工、共享用工、平台用工等。其中,一线生产工、服务员、快递员、环卫、保安、保洁等仍是企业最主要、最普遍使用灵活用工的岗位,占比高达56.53%。
目前,灵活用工人员以“30岁以下”和“31至40岁”两个年龄阶段为主。“拥有大专以上学历、未婚、无生计压力、需要积累经验的年轻人和低学历低技能、已婚、有养家压力的中年人共同构成灵活用工人员的主力。” 谢宗良称。
骑手
不想只是个“螺丝钉”
戴好头盔、穿好工作服、检查手机电量......一切就绪后,段成明在早晨6点30分准时骑着他的电动车,奔走在熟悉的大街小巷。
段成明的职业生涯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外卖骑手及其他。而这个分水岭发生在他24岁那年。2018年,段成明当上了美团外卖骑手。“刚入行的时候,路线不熟,也不知道这些小区有没有‘小路’,有的小区有好几个门,你要找对了,离得近的话就几十米,几分钟就到了。找不对,就要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得花上十几分钟。当时我比较腼腆,碰见不认识的路也不好意思去问,第一天上岗只派送了14单。而这还是多亏了有老师傅带着,如果单凭自己导航找路,恐怕连10单也完成不了。”段成明说,现在,熟门熟路的他一天可以完成40多单配送,月收入近万元。
在成为外卖骑手之前,段成明也做过一些其他的工作,比如高中毕业的他曾去过一个电子厂打工,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员。他的工作是给手机外壳打孔。这个工作任务很简单:把手机壳拿起来,按到模具上打孔,之后拿下来用空气枪把钻孔吹干净,放旁边,接着进行下一个重复操作。“那时一天站10多个小时,如果手慢了,后面的件儿就会积压在你的工位,组长就会过来催促。每天像个‘螺丝钉’,乏味而且枯燥。”段成明告诉记者,他只在电子厂呆了3天。按照事前说的,段成明每小时应该拿到16元的工资,但临走的时候,他一分钱也没拿到,说是抵了报名费和材料费。
或许是难以习惯重复性劳动的工作,段成明在24岁那年去做了一名外卖骑手。有人调侃,“厂哥的尽头是骑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了灵活就业的工作形式,外卖骑手成为年轻人热衷的就业领域。
“工厂的招聘都要求每天按时上下班,甚至需要经常加班。但外卖骑手这个工作时间比较灵活,虽然有一定的要求,比如需要熟悉配送规则、合理安排配送路线等,但整体上给了年轻人更多的机会。”段成明表示,他之所以在这个行业一做就是4年多,是因为这一袋袋热乎乎的外卖承载着一份责任和认同。采访中,他给记者讲起,有些客户会在早晨给他留一杯暖暖的豆浆;雪天,客户接过外卖会对他连声感谢;疫情防控期间,平日喧闹的街道变得冷清,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他们成了连接“人与物”的重要纽带。这些点滴让他们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可和回报。
主播
自己干有奔头
新经济、新业态的崛起催生了许多新的就业岗位和形态,不只是外卖骑手,直播带货也成为年轻人“扎堆”的领域。
王大水,一个以“搞笑段子”活跃在抖音的网红主播。2019年,还是销售员的王大水开始在抖音发视频段子,“当时没想过流量变现,就是想拍点好玩的东西。”在一个个搞笑视频产出后,她尝到了流量带来的甜头,便辞去了销售员的工作,全职“触网”。“2020年,我开始尝试直播带货,每天早午晚三场。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直播间只有十几个人,现在,每场直播能达到几百人,带货产品也从刚开始的一两个发展到了十几个品种。”王大水告诉记者,现在,她一天要发出几百单甚至上千单商品,每个月的带货销售额达到几十万元。
“做主播,自己干有奔头。工作不再只是工作,而是一个看得见未来的事业。”这是王大水从传统工作到自由职业转变中最大的感受。但在“自主创业”过程中,王大水也走过弯路。“2019年那阵儿,平台给过一些流量扶持,其实那个时候就可以开始直播了,但当时对这个行业还不太了解,错过了一波‘红利期’。”王大水说。
现在,王大水的生意盘子越做越大,客户的黏性也越来越高。“有些客户进入直播间,买完东西就走,这部分客户占到我们直播间的30%—40%。”王大水说,每发出一个商品,都会衍生到上下游的其他环节,比如快递、外包装纸盒和里面的包装泡沫,这些需求会促进上下游的发展,她与供应商的沟通合作也越来越紧密。
随着知名度的提升,有不少专门的运营公司找到了王大水,但她并没有选择合作。“我还是想拍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想有太多的束缚感。”王大水说,天津有很多好东西,比如小站稻、沙窝萝卜。她最近拍了一些天津的美食,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大家看到更多元化的天津。
厂哥
有人图自由有人图稳定
天津市职业介绍服务中心(简称服务中心)的门口从不缺新鲜面孔。每一天,都有背着双肩包的人在门口徘徊,有些干脆把编织袋状的轻便行李放在脚下。前来咨询的人,有的来找零工,有的是想进厂。
边师傅在服务中心的门口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给找活儿的人找活儿,给找人的人找人。作为个体中介,他串联起人才供需的两端。边师傅说:“虽然有些年轻人跑去干零活儿了,但也有大批的人还是愿意进厂。”
“90后”付斌就是“图稳定”的那一拨儿人。从2016年至今,付斌一直在车间里的设备技术岗位。2020年,付斌来到了纳通医用防护器材(天津)有限公司(简称纳通防护),主要负责口罩生产链上的设备调试以保证其正常作业。
6年多来,付斌在车间里看多了来来走走的年轻人,也体会到了制造业人才的流动性。付斌告诉记者,有些人从车间里走出去,也有些人从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对年轻人来说,学技术相对枯燥,时间也不太自由。留下的大多是成家有孩子的人,他们更需要稳定的工作。
每年的九、十月份到了转年的四、五月份都是口罩生产的旺季,纳通防护50多台机器在这期间会全部开满。每每这个时候,“缺人”就成为纳通防护“老生常谈”的问题。“不是生产旺季的时候,公司一般开30多台机器,平均一个技术员调配一台设备。生产旺季时,公司会开足50多台设备加紧生产,只有40多人的技术组就忙不过来了,有时候一个技术员要同时盯住两台设备。”付斌说。
为了补充技术人才,纳通防护每年都会进行招聘。付斌告诉记者,去年他们招了40多个技术员,现在只留下了20多人,有些人还没过一个星期的培训期就离开了。“每个人的追求不太一样,有人图自由,有人图稳定。”
纳通防护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为了招聘人才,他们也想了不少办法,比如跟技校合作,但这也很难解决企业常态化用人的需求,而且有一些本来谈好的毕业生,毕业之后却不愿意干了。
企业
外部竞争大很难留住人
2021年,国家统计局曾做一项包括9万多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调查显示,约44%的企业反映招工难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对于“招工难”,天津铸金科技开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秘书陈瑞丰深有感触。随着市场越做越大,公司的用人需求也水涨船高。陈瑞丰告诉记者,目前,公司急需招聘大量的生产、检测、管理等不同岗位、不同类型的人才,但真正能到岗位的人数还是很不理想。
“我们每年招400多人,但最终只能留下100多人。”华北地区一家口罩生产企业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难掩无奈。也是因为员工流失率较高,另外一家制造业企业的负责人表示,他们有把相关生产线搬到三四线城市的打算。
“说到底,还是工资没有吸引力。”一位去年毕业一直打零工的小哥表示:“我的同学中,进厂工作的不多。如果送外卖,勤快一些,一个月能赚到万把块钱。这个薪资对于刚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很不错的了。但进厂的话,一开始是很难拿到这么多钱的。而且进厂上班工作时间太固定,如果家里有事请个假都很难。厂里有些工作也比较枯燥,没有创造力,激发不了工作的主动性。这是一些年轻人选择‘不进厂,打零工’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此,纳通防护总经理王文义给记者算了笔账:可能“进厂”员工和“跑外卖”骑手到手的工资不一样,但对企业来说,所付出的成本是差不多的。比如一个“厂工”的基本工资是4000元,加班费2000元,这个员工到手工资在6000元左右,工厂还要承担一定比例的社保。而一个灵活就业者可能一个月能有近万元收入,但他没有社保。这样一看,似乎灵活就业者赚得更多一些,但站在公司的角度,两种员工所付出的成本相差不大。
因为“招工难”,不少企业都调高了薪资待遇。天津清科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清科环保)副总经理任立告诉记者,快递、外卖的薪资给传统制造业企业招工带来了不小的竞争压力。为了“招工”,他们现在的用工成本有的比原来翻了1倍。与此同时,企业生产所需的原材料也在涨价,这对利润率本就不高的制造业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专家说
灵活用工群体
从蓝领向技术型专业型扩展
作为《中国灵活用工发展报告(2022)》的作者之一,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副教授汪建华长期研究灵活用工、劳动关系治理等问题。近些年,关于互联网对制造业的影响,汪建华有着直接感受。
“之前,有一些制造业企业去学校里面招工,如果企业方讲‘工匠精神’,在座学生基本会走掉一大半。而假如是聊互联网,即便是中专、职校的学生,也很感兴趣。” 汪建华对记者表示,互联网对于整个社会运作包括用工方式的转变都有巨大影响,而互联网思维就是能随时、灵活组合各种生产要素,包括劳动力要素。
亿欧智库,致力于科技创新和产业研究。该机构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表示,互联网和数字化技术的发展,使得办公软件不断革新迭代,远程办公、视频会议、多地协同办公等工作组织形式得以实现和应用,加之不同群体的特性,推动灵活用工从基础劳力型工作向更复杂的技术性、专业性工作延伸,扩大了灵活用工市场。同时,灵活用工的主要用工群体将从蓝领向技术型、专业型人才扩展,如从服务员、收银员、清洁工等岗位延伸到设计师、建造师、软硬件工程师等。
随着数字化技术的革新和新经济的崛起,企业的生产多由需求端直接发起,业务的波动性和不确定性较大,因此它们对劳动力的配置也越来越转向以工作任务为中心,通过灵活用工来响应业务变动。
按照人瑞人才副总裁谢宗良的说法,互联网平台依托数字化技术和算法管理,实现生产与消费两端的即时对接,对劳动力的调度能够有效响应市场需求的变化。比如,在快速占领市场的过程中,新经济企业往往选择通过市场快速组合基础岗位的劳动力、专业技术人才等;当其市场份额下降时,企业又可以将市场诸要素快速拆解。
工业机器人
不能完全替代人工
与传统服务业、现代服务业相比,通过对国内灵活用工市场调查,谢宗良发现制造业中灵活用工普及程度较高。比如,有近七成企业正在使用灵活用工。
亿欧智库十分看好灵活用工对于制造业发展的重要作用。该智库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表示,制造业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面对人力成本上升的困境,需要数字化技术对用工时间、用工效率等进行监控调节,从而提高人效,管控人力成本。
近些年,一些企业也试图通过自动化或工业机器人来填补人力的不足,但高额的投入并非很多中小制造业企业能承受的。更为关键的是,工业机器人并不能完全替代人工。
据了解,现在工业机器人在汽车制造等一些领域已经比较成熟了,比如根据流水线设置去做相应的定制化生产。但问题在于前期投入成本太高,小企业负担不了。
然而无论提升利润水平,还是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中小制造业企业转型升级都势在必行。而要增强制造业竞争优势,实现高质量发展,离不开强大的产业工人队伍。
汪建华对记者表示,制造业要想实现转型升级,必须以相对稳定的用工和完善的劳动保护为依托,最重要的是公平保障农民工作为城镇常住人口的权益,不断培育劳动者的“工匠精神”、形成一支现代化的产业工人队伍。而这背后,则需要从产业定位、公共服务资源分配和价值观念引导等多方面发力。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继续开展大规模职业技能培训,共建共享一批公共实训基地,今年政府工作报告还明确指出,使用1000亿元失业保险基金支持稳岗和培训,加快培养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急需人才,让更多劳动者掌握一技之长、让三百六十行行行人才辈出。(津云新闻编辑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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